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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弟被杀警方破案速度慢 五兄长自查凶手

时间:2008/11/3|

阅读量:1166|

来源:朱运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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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2008年11月03日 新华社-瞭望东方周刊

  《瞭望东方周刊》记者王晓/贵州六盘水报道

  五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跪在母亲面前哭着发誓,一定要抓到凶手,为弟弟报仇

  深秋的寒意让陆凤仁的叙述变得艰难起来。

  提到“杀人”二字,这个28岁的贵州男人更是忍不住浑身发抖、面部抽搐,手铐发出的碰撞声打破了水城县看守所院子里的寂静。

  2007年8月8日,陆凤仁在水城县陡箐乡陡箐村吊水岩杀死了该乡石头寨村人代天云;2008年9月24日,他在广西柳州的一个砖厂被擒获。

  陆凤仁说自己有两个“没想到”。行凶被发现后,他原以为会有满院子警车停在家门口,没想到是代天云的几个兄弟和邻居气势汹汹地拎着杀猪刀守在门口。在柳州落网后,陆还以为是刑警来了,没想到又是被这几兄弟抓住的。

  “如果第一次来的是警察,我早就自首了。”陆凤仁沉默半晌,哆哆嗦嗦的嘴唇中冒出这么一句话。

  同父异母的六兄弟

  10月22日,代家老三代成富坐在老五代成军的摩托车修理厂里,从一个塑料袋中摸索出一张五寸大的彩色照片。照片上,兄弟六人站成一排,前面坐着他们的母亲,一位今年73岁的老人。

  这是代家六兄弟和母亲惟一的一张照片,摄于2000年。那天,他们的父亲刚刚过世。

  “他大哥(代成学)已经60岁了,六弟代天云活着的话,也才31岁。”10月24日,代成军的媳妇坐在自家沙发上,掰着手指头算着,“他们兄弟姐妹有10个人,因为是三个妈生的,所以年龄差很多。”

  无论如何,一家出了六个儿子,在这个贵州西部的山沟里,总算是件值得自豪的事。村民五军对这家人的评价是“老实、能干,弟兄几个关系很好,像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”。

  由于年龄差距大,几个哥哥对六弟代天云疼爱有加。“我出门打工的时候,他才11岁,这么高。”如今45岁的代成富站起来用手比划着,“老六从小就很乖,喂猪、喂牛、种地。我们几个不愿意种的地,全交给他去种。”

  也因此,几个哥哥相继扔下农活,或外出打工,或在别村开起了厂子,留下代天云照顾年迈的母亲。19岁那年,代天云结了婚,老婆生下了三个孩子。老大是个男孩,今年上小学四年级,面部有些残疾;老二老三是一对双胞胎女儿,如今在上学前班。

  为养家糊口,代天云除了种地,偶尔也开开摩的,在山里拉个活挣点儿钱。车坏了,就到五哥代成军的修理厂去修。

  代天云的摩托车至今还停在老宅子里,上面遮着一块防雨布。

  飞来横祸

  素有凉都之称的六盘水,由六枝、盘县、水城组成。清代中后期,当地百姓“数年不能更衣,终年不得盐”。遇到天灾,更是只得掘观音土为食,道殓相望。

  在代成富的记忆中,2007年8月8日的六盘水,太阳大得很,烤得人“心里发慌”。

  当天下午四点左右,代天云出门跑摩的。拉活至火车站附近时,陆凤仁招手拦下了他的车,一屁股跨在后座上……

  陆凤仁是附近董地乡穆家寨人,家里有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。之前曾因抢劫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。减刑一年半出狱后,陆凤仁决定重新做人。由于没有身份证,陆只得先到附近小煤窑挖了两个月的煤。之后花1300块钱买了辆摩托车。没钱上牌照,陆就硬着头皮找家里人借。但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,理由是“是坐过牢的人,以后不还怎么办”。数次碰壁后,陆有些偏执地砸掉了摩托车,拿这些破铜烂铁卖了400来块钱。

  2007年8月8日一早,陆凤仁和母亲发生了口角,转身出门的时候,他的衣服在门上挂了个口子,恼怒之余,他意外地发现被扯开的衣兜里还有10多块钱,于是出了家门,在火车站附近买了瓶酒,一口气喝了下去。

  陆凤仁在后座上坐稳后,让代天云送他回家,给15块钱。老实巴交的代天云把车发动着,踏上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山路。

  行至陡箐村吊水岩时,陆凤仁要求停车,说头很疼,要下来休息一分钟。代天云刚把车停稳,一把杀猪刀插进了他的腰部。

  后来的尸检发现,这一伤口有五六厘米深。代天云下意识地用手抓住刀锋,和陆凤仁扭打着,一起跌进一个足有两层楼高的深沟里,沟里的水打湿了两人的衣服。

  “我那时候其实有些清醒了,我就让代天云动手打我。”陆凤仁说。不过,清醒了的陆凤仁自己并没有停下手来,因为他“突然摸到了代天云的手机和兜里的钱”。

  17岁的村民小艳此时正在附近看牛。下午四点16分时,她看到一个骑摩托车的人驮着另一个人驶过。紧接着,不远处的沟里传来“啊,啊……”的惨叫声。小艳大着胆子从坡上往下瞅,只见一个男人战栗着,对着草丛深处喊着“快拿钱来,快拿钱来”。过了一会儿,那个喊叫的男人从沟里爬了出来,骑上摩托车绝尘而去。惊恐的小艳丢下牛,跑到了附近的姑妈家,并由姑妈带着向村支书报了案。

  五点左右,村支书等人赶到现场时,代天云已然身亡。

  案子随即转给了派出所和刑警队。

  膝下立誓

  2007年8月9日上午10点半,代成军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,说老六彻夜未归。代成军立马意识到,可能出事了。

  兄弟几个分头去寻人,没几分钟,就听说吊水岩有人被杀。赶到现场时发现,死者正是代天云。警方刚做完尸检,发现除右肋外,代的脖子、后脑勺等处也被砍了数刀。

  “当时我整个人都瘫在那儿了。”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,这段记忆对代成富而言仍显得残酷。他的手不停地揉搓着一张纸,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。

  让兄弟几个感到愤慨的是,警方在前一天晚上九点就接到了报案,却在次日上午九点多才到达现场。对此,水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田儒华对《望东方周刊》称,刑警刚接到报案的当晚就去了现场,但他们真正展开调查却是在次日。

  更让家属们难以接受的是,警方没有经过家属同意就进行了尸检。“我们连全尸都没见到。”代成富的情绪仍然很激动,“而且,老六的身份证就带在身上,警方为什么不通知我们?”

  强忍着悲痛,几个兄弟抬着代天云的尸体走了20多公里路,用了五六个小时,回到石头寨的老宅里。平时常走的山路,此时变得陌生而漫长。

  老来丧子让年迈的母亲悲痛欲绝,一连几天不吃不喝。代天云的媳妇原本就贫血,丈夫的死让她一下晕厥过去。三个孩子更是在一天晚上偷偷爬到了棺材旁边,说是要和爸爸一起睡觉……

  面对这些,五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跪在母亲面前哭着发誓,一定要抓到凶手。

锁定嫌疑人

  2007年8月16日,水城县公安局刑侦大队下了协查通报,描述了摩托车的几个特征,并附上了照片。

  兄弟几个分发协查通报的同时,也到附近修车点挨家挨户拼命打听。8月18日,代成军在穆家寨附近发现一条熟悉的车辙,拐到陆家门口就不见了。

  代成军立马意识到,凶手很可能在陆家。代成军对弟弟的摩托车再熟悉不过。因为车子是他亲手修的,后轮胎就是他送的。

  穆家寨的穷在当地是有名的,此前整个寨子只有一辆摩托车。“村民们说,也就是10天前,他们村又多了辆摩托车。”这一说法让代成军欣喜若狂,至少凶手基本锁定了。

  2007年8月19日,代成军等人果然在陆家院子里发现了代天云的摩托车。于是,他们一边派人盯着,一边打电话找警方。

  三个小时后,警方赶来了,但人已经跑了。

  巍然的大山,此时成了犯罪嫌疑人最好的避难场所。只需翻过几座山,便再难追到。

  “我知道自己早晚会被抓住,我甚至想过不跑。但他们的杀猪刀和大棒让我觉得恐怖,只能跑。”陆凤仁穿着白色的篮球队服,坐在看守所的院子里瑟瑟发抖。

  在陆家,警方和五兄弟发现,陆的枕头底下藏着一把杀猪刀,刀上的血痕隐约可见;挂在墙上的衣服同样有斑斑血迹。之后,他们搜出了螺丝刀、内胎等赃物以及陆凤仁的照片。遗憾的是,所有照片上,陆凤仁都戴着墨镜。

  “我们也想等警方去查,可是两三个月了,他们都拿不出凶手不戴墨镜的照片。所以我们决定自己去找凶手。”代成富说。

  石头寨村老宅对面的山上,至今停放着代天云的棺材,用绿色防雨布和白色塑料布包得严严实实。家属们认为,凶手一天找不到,就一天不下葬,否则对不起代天云。

  八千里路云和月

  五兄弟一合计,认为陆凤仁只有小学二年级学历,又没有身份证,肯定进不了大厂子。于是,目标锁定在小砖厂、小砂石厂等地。

  由于大哥二哥年纪大了,身体不好,所以留在村子里负责照顾家人、管理资金,老四开农用车挣钱,找人的主要任务落在了老三代成富和老五代成军的身上。

  风餐露宿,伴随了代家兄弟一年多的时间。这期间,代成富去过河南、四川、广西、云南等地;代成军则开着摩托车走遍了贵州省的各个角落。他们一边托朋友打听,一边隐姓埋名去找陆凤仁的亲戚套话。

  一次在四川遇上堵车,代成富索性把摩托车扛在肩上,从旁边的地里穿过去;车坏了,手边又没有橡胶水,代成军就把车藏在草堆里,抱着轮胎走了20多里路去修……代成富说,一年来,他们从来没有住过旅店,晚上直接穿着雨衣露宿街头。代成军的摩托,愣是开了一万多公里。

  尽管屡次扑空,但兄弟五人仍未放弃希望。他们告诉母亲,说什么也得把凶手带到她面前,让她看看。

  2008年9月17日,一个朋友打电话给代成富,说陆凤仁在广西柳州的一个砖厂里打工。

  当时正在贵州兴义打工的代成富立刻骑摩托车赶往柳州。“马上就要找到凶手”的预感冥冥之中指引着他。

  代成富谎称要找活干,混进了砖厂。

  当时,陆凤仁戴着鸭舌帽、墨镜,正蹲在地上发愣。一个40来岁、身高1米6左右的小个男人走向他。

  “在这儿干活要证件吗?”小个男人居然是贵州口音。

  “不要,但挣钱很少,一个月只有六七百。”因为是老乡,寡言的陆凤仁和他多说了半句话。

  “这钱太少,我不干了。”小个男人说完转身离去。

  此时的陆凤仁并未意识到自己一年多的逃亡生涯即将结束。

  激动不已的代成富火速赶回贵州,带上代成军、一个侄儿和两个朋友开了辆面包车,9月23日凌晨从老家出发,直奔柳州。

  “一路上心情其实挺复杂,兴奋,可又怕当地人干涉。”代成富若有所思。

  24日凌晨两点,代成富一行五人把车停在砖厂附近100多米的地方。此时的陆凤仁正在熟睡,由于天热,他没盖被子。屋里微弱的灯光,把他的脸照得一清二楚。

  破门声让陆凤仁从睡梦中蓦然惊醒,他一骨碌爬起来,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,一道强光刺了过来。紧接着,一个声音问他叫什么,有没有身份证。“没有,我叫小凤。”陆如实招来。另一个人则拿过一张陆凤仁本人的照片,厉声问,“你看这是谁?”“我是贵州的,我在贵州抢过车、杀过人。”陆当场承认。

  看他赤裸着身子,代成富丢过来一套衣服让他穿上,接着把他押上了面包车。

  “我一直以为是警方抓的我,走到半路,才知道是他们几兄弟。”陆凤仁语气平静下来,言辞中带着些许敬佩。

  回贵州的路上,陆凤仁告诉代家兄弟,他当天其实没想抢钱,只想杀人。家人的冷漠和周围人的歧视让刚出狱的他彻底寒心,他觉得活着已经失去了意义,“我的脑子整个都昏了,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。”

  不幸的代天云就这样成了刀俎之肉。

  10月23日,代天云的母亲挪着双脚,颤颤巍巍地走到家门口,向对面山上不住地张望。“今年应该可以下葬了。 ”代成军叹了口气,低语着。

  另一桩心事

  一桩心事了却了,另一桩心事仍未完结。

  一年下来,五兄弟的路费、油费等费用总共花了七八万。“几个娃娃都快没钱上学了。”代成军的媳妇有些无奈。

  而当他们拿着这些发票,找到水城县公安局的时候,对方非但没有答应报销,反而指出,这种行为是违法的。“我们怎么会是违法呢?他们不抓人,难道还不许我们抓?”代家兄弟有些不满。

  对此,水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田儒华给出的解释是,追捕犯罪嫌疑人是警方的事,老百姓可以做的是提供线索,协助警方。他对《望东方周刊》说:“但他们在柳州发现线索之后,根本就没和我们说,也没找当地警方,几个人一去就直接把人带回来了。他们手足情深,万一路上把嫌疑人杀了,或是出点儿什么事,我们怎么交代?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违法的。抓捕一般有三种情况,一是我们亲自去抓,二是由当地警方去抓,三是如果在路上刚好遇到了,这个法律上有规定,要扭送到当地公安部门。可他们这种做法算什么?”

  代家兄弟则认为,警方反应的“迟钝”让他们接连失望。最终去柳州抓人,也是憋着口气要和警方PK。代成军甚至认为,“人是我们费半天劲抓来的,凭什么要交给你们警方处理?警方连人都抓不到,是干什么吃的?”

  “水城治安不好管,凶杀案件平均每年20个左右。”水城县公安局政治处负责人张勤利向《望东方周刊》介绍说,这是一个拥有33个乡镇,77万人口的大县。“全是山路,从一个寨子到另一个寨子得花三四个小时。我们人手少、工资低,大家积极性可能也不是那么高。”但张勤利说,当地凶杀案件的破获率能达到90%。

  村民们显然不相信这一数字。五军说,当地警方主要警力都用在给摩托车罚款、没收摩托车这样的琐事上了。“为什么?因为能挣钱呗!”五军一边说着,一边环顾着四周,小心翼翼地把摩托车从灌木丛中推出来。-